《大戏台子四方方》

《大戏台子四方方》

“你今日说来，我倒要好好问你一问……”

伊眉毛一蹙，花枪一挺，衣绸朝身后一拂，便迈开步，踏得戏台震震有声。而后梆子敲开，二胡拉上，锣声四起。

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用来催眠再好不过了，于是我在夜色中沉沉睡去，老人们却忽地挺直腰板，精神抖擞起来。

农村老家每逢过年除了舞狮子请菩萨之外，还会大开戏台唱他三五个晚上。不过在此之前，还是有些别的故事的。

戏班子从白天行人来到这里，就纷纷在戏台后忙活开。

玩耍时竟也能瞟到几个戏子，他们格外从容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，又终于从容地步至戏台之后。

这光天化日下稍作的停留，配上他们游离戏曲之外的凡人神情，倒令孩子们无比讶异起来了。

他们放下手里的石头，停下追逐的步子，扭过身子去望那个戏子。

只见他眉宇轩昂肤色白皙，那股脱俗的精气神还在，偏偏手里端着一大碗白米饭，又叉开双腿坐在孙婆婆门口的小板凳上聚精会神地吃着，他大口大口地嚼着米饭的时候仿佛整张脸都在蠕动。

这景象使孩子们目瞪口呆，在他们心中仿佛戏子是该不食人间烟火的，仿佛舞台才是他们永久居留的地方。

但现在有位这样的人就在他们面前，他的脸上画着淡妆，头发盘起，却在做一桩吃饭这样的“俗事”，实在太不可思议了。

这便也是我儿童时的想法，我那时隐约体悟到了台上台下终须有别的道理。

其实戏子在我眼里身上是具备些远离粗糙远离泥土远离我的东西的，可是你看，他也是要吃饭的。

所以不管什么人，即便是在生活之上起舞，也都要下台穿鞋。

除夕的夜晚是在鞭炮声中乍然而醒。

星火光点亮的是孩童们的眼睛，于是三五成群你推我搡，一路直奔大戏台。你知道我们压根不是来听戏的。

这种文艺活动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乐衷于从事，他们往往提前三五天就兴奋不已，走街串巷纷纷告知。

日子一到，就拎起长板凳慢悠悠地晃过去，完全不见当日的兴奋，仿佛从此刻起就开始享受戏中的节奏。

而我们我们准备的从来不是长板凳而是硬币。

小贩们早已摆好摊，悬上油腻腻甚至发黑的灯泡。

那些灯泡一直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，它发出黄色的光，远远望去连光线都看得分明，一根根像是要搅起尘土却又过分柔弱。

炸干子，金黄色的糖人，干脆面……都蒙上一层黄色的光线，你恨不得飞奔过去将它们从中抽离，可是硬币有限，你只好打消念头从轻发落。

“干子多少钱一串哈？”我把头伸过去，指着油锅里的干子。

“五毛。”小贩笑眯眯地盯着我。

“喏，我要两串。”我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闪闪发光的五毛硬币。

“好嘞。”他仍是笑眯眯。

干子在油锅里噼啪作响，乡音在人群里流窜，小贩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，我想说不定他也是专程来看戏的，迫于生计顺便摆个摊。

白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的油锅里升起，漂浮聚拢，我想象它在戏台顶端幻化成云的模样。

“铛”一声突然响起，第一出戏就要开场。

我急忙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串干子的竹签，听到姥姥喊，我就朝她跑去，她把我拎起来放到大腿上。

这样的姿势其实我当时感觉有点别扭，但是年纪太小毕竟还没到提意见的时候，所以我就吃干子，到处看看，再看看戏台子。

然后我回头对姥姥说，“你可吃干子啊？”

“不吃。你吃。”姥姥淡淡地回答，真是淡淡地。

“为啥啊？干子好吃哎。”我拿干子放到她鼻子底下诱惑她。

“姥要看戏嘛。”姥姥根本不理会我。

真是个戏迷。我想。

我的姥姥是戏迷，我在她家住着的时候清晨总是伴随着“哒哒哒蹭蹭蹭”的声音度过的。

她有一个黑色的收音机，那时候电视机还没有普及到家家户户，于是姥姥特别宝贝她的收音机。

一大清早，她从床上起身，第一件事是打开收音机听戏，再去拉开门闩身子朝后一仰把大门打开，光线慢吞吞地灌进屋子，鸟叫声、戏声、声声入耳。

然后是刷牙漱口的声音，水洒落在地面上的声音，脚步声，烧柴火的噼啪声，饭在锅里翻炒的声音，所有这些声音的背景音乐都是咿咿呀呀的唱戏声，于是和在一起听起来杂乱无章又分外亲切。

晴天的时候，姥姥会搬出来她的几个大箱子，再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阳光底下，灰尘会在空气里飞舞。

姥姥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惬意得很，这个场景不知为何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，大概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些比动作更永恒的东西。

然后雨水来了，它们敲打树叶敲打河面，哗啦啦哗啦啦，听上去无休无止。

大鹅在暴雨忽至的时候扑腾着白色的羽毛，歪歪扭扭地撞进它们的小棚子，总有人放下手中的事情看着雨好大一会儿，出了神，然后雨停下。

可收音机里的戏还是日复一日地唱下去。

现在毕竟是真正的戏台子搭起来了，台上的戏子着各色的戏袍唱、做、念、打，动作流利，神态鲜活，可想而知这对于这些老人们是一件多么大的赏赐。

长歌当哭，长袖善舞，离形而取意，得意而忘形。

我坐在姥姥的腿上，我听不懂台上那人究竟在唱什么，只觉得好听，炸干子也吃完了，于是迷迷糊糊就仰着头睡去。

年味愈发浓厚了，直至十二点爆竹声突然响起，大家都欢呼鼓掌，姥姥把我拍醒，我看到台上是要谢幕的样子，戏台的背后爆竹急促地升起，过年了。

“砰！”彩色的烟花把整个夜空都照得明亮。

这戏，趁着年味，还要唱他几个晚上的。

之后人们的生活却并不像对联上所写的那样“新年新气象”，他们照旧回归泥土，回归粗糙，回归家。

衡水中学,五中,志臻,二中优秀在职教师团队，8年以上授课经验

助力取得优异成绩。v:xueyou16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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